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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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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前一天很快就到了,護工對許臨做了備皮工作,許臨被剃了頭。

俞晨這才發現他的頭皮上留著從淺到深三條疤痕,許臨對她介紹道:“靠近鬢角的這條又淺又短,是我三歲做血管瘤手術留下的,那次手術是我媽媽帶著我去北京做的。右半邊腦袋的這一條不深不淺的,是我大學時取垂體瘤做的,然後靠近中間這條最深的,是三年前取膠質瘤做的……我覺得我本身也算是一個醫學的奇跡了。”

“你大學時患過腦瘤的事情….怎麽不早告訴我?”

“嗯,在協和對你說了那番狠話後,我腦袋裏就被發現長了一顆壓迫視神經的垂體瘤,那時候看什麽都看不清,在圖書館看書莫名其妙嘔吐不止,被老師送到醫院才知道長了腦瘤,想一想,也許是上天也覺得我對你說的話太過分了,所以在對我打擊報覆……”

許臨的語氣裏沒有悲天憫人也沒有自怨自憐,反而透著調侃和不屑,俞晨摟住他瘦得形銷骨立的身子,把頭靠在他單薄的胸膛,什麽話也不說,就是想這樣靜靜抱著他。

之後是查體、量體溫血壓做皮試,許臨的低燒剛退,體溫還是稍高,主刀醫生不由皺了皺眉,俞晨內心自責,許臨再次看清她的情緒,對俞晨說道:“不要緊,不影響手術。”

術前談話後家屬簽字,江文濤這段時間一直沒有出現,簽字只能許臨自己簽,俞晨對他小聲叨叨:“如果你答應和我扯證,我就可以幫你簽了。”,許臨用手指勾了一下她的鼻頭,“你寫的字不好看。”

主刀醫生眼見這兩人的打情罵俏,輕咳兩聲以示警告。然後是麻醉醫生進來,照樣是術前風險的說明和家屬簽字,俞晨看見許臨一連簽了十幾次名字,心裏越來越緊張,簽字簽得越多,代表手術越覆雜,許臨對俞晨解釋道:“因為我海馬區的瘤子覆發了,所以這次手術還是存在一定風險,可是I級星形瘤的手術本身不覆雜,你不要擔心。”

俞晨上網查過星形瘤膠體瘤這些各種各樣的瘤是怎麽回事,和腦瘤相關的筆記她寫了有二十幾頁word,存在手機裏隨時查詢,關於怎樣照顧腦瘤病人,她也認真地記了很多相關,不過實際操作中許臨要求的其實很簡單,只需要她陪在身邊而已,這裏的護工、護士和醫生基本包攬了病人的一切。

許臨早上便開始禁食禁水,不知是不是因為許臨胃出血才止住的原因,他體質和免疫力都比較差,到晚上睡前護士再過來給他量體溫,體溫和血壓又比早上有所攀升,護士吩咐許臨千萬不要再感冒,不然明天手術只能取消。

俞晨決定整夜陪在許臨身邊,許臨拉著她的手勸道:“叔叔阿姨還在家裏,快回去吧,沒事的,一晚上而已,不會出什麽問題。”,俞晨有些煩躁地加重了語氣說道:“你自己身體這麽弱還要操心別人嗎!?”

許臨聽到俞晨吐字不間斷的語氣,臉上緊了緊,本來這一天沒吃飯沒喝水就讓他有些虛脫,此時又在腦瘤的作用下開始幹嘔,俞晨心急地連忙坐到床邊握住他的手道歉:“對不起,我說話著急了一些….我已經囑咐我爸媽讓他們少出門了,這段時間天氣熱,他們也不願意在外面走….你放心,他們是有一定防範意識的…今晚上我不回住處也已經跟他們打過招呼了,他們都默認了的….你不要操心這些,我會處理好的。”

他擡起頭充滿歉意地解釋:“這種幹嘔是腦瘤反應,明天把瘤子割除就不會再有了,你不要對我這麽小心翼翼,放輕松一點….小手術而已,應該不到三個小時就會結束,這次的主刀是宣武的神外專家,他是國內主刀成功率最高的醫生之一…..。”

俞晨把頭靠在許臨肩膀上粘膩,“我想和你扯證….”

許臨反握住俞晨的手,在她額頭親了一口,說道:“聽話,再等等。”

俞晨陪在許臨身邊一夜,許臨拉著俞晨的手入睡,竟然整夜無夢,八個小時過去,醒來已是淩晨六點半。俞晨在衛生間簡單洗漱後,護士進來,把氧氣瓶吸痰器等急救用品掛在許臨床頭,俞晨有了即將開戰的感覺。

醫生用筆在許臨腦袋上畫了中縫線,一邊寫著L一邊寫著R,吳韓和王晞這時才趕過來,他們是分開來的,俞晨這才發現兩人吵架了。

許臨的生病讓吳韓這段時間的手術量激增到爆炸,都不怎麽有時間來探望許臨了,只能在微信上時而問候幾句,有些時候會撐不住,在深夜躲在手術間的過道上暗自抹淚。

王晞和吳韓的關系對各自父母公開了,結果意料之中,王晞的父母不同意吳韓成為他們的女婿,一是因為他家境太寒磣,二就是因為這份醫生的工作太辛苦,他們不願女兒跟著受委屈,吳韓對王晞說要不然就算了吧….其結果就是被王晞狠狠甩了一耳光。

這段時間,每個人都似乎有些自顧不暇,吳韓看到許臨被剃光的腦袋上被畫了線,更傷感了,各種雜七雜八的壓力和情緒頃刻間爆發,哭得抽抽,王晞連忙把他拉到衛生間去平靜,許臨有些無奈地看了看俞晨,俞晨握住他的手說道:“我等你出來,加油。”

在戀人和朋友的目送下,許臨被推進手術室。

手術做了將近三個小時,移動病床終於被推出來,許臨全麻後無生氣的臉上被貼滿了狗皮膏藥般的紗布,連眼睛也是被遮蓋的,鼻子裏被插滿引流條,嘴裏插著呼吸管,呼吸時發出的沈悶聲響就像收割機一樣,讓俞晨的心情無法冷靜。

麻醉蘇醒過程中,許臨開始手腳躁動,甚至用手去拔身上的管子,俞晨從玻璃窗裏第一次看到這個人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被腦神經操控著抽搐,他的手腳被膠帶緊緊綁住,幾批醫護人員分別過去叫醒許臨,在他身上拍打、大喊他的名字。

俞晨全程沒有掉一滴淚,而吳韓看到許臨被從手術室推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落淚,王晞也紅了眼眶

王晞明白,現在的俞晨就像緊繃的琴弦,如果許臨醒不過來,她的弦很快就斷掉了。

手術後二十四小時屬於一級監護,只允許俞晨進重癥間看望了許臨一次,俞晨瞧見他不斷往鋪在脖頸下的紙巾上嘔出胃液和膽汁。

崔教授對她解釋道:“術後嘔吐是正常情況,再加上他胃不好,還有腦袋裏的一些淤血,會從腦袋裏直接流到他的嘴裏凝結成血塊吐出來,你看見這種情況也不要緊張。”

昏迷的許臨不時嗆咳,護士就會拿著吸痰器把管子伸到他喉嚨裏吸出堵塞的血塊。

第三天,許臨從重癥間轉到普通病房,許臨時而會睜一下眼睛,不過神情也是恍惚的,他的臉開始浮腫,雖然沒有再吐血塊,可是嘔吐一直沒停過,有時候是幹嘔有時候吐胃液,崔教授皺眉說他的胃潰瘍太嚴重,應激反應過重。

從上午到中午,一撥撥阜外的同事抱著花籃來病房探望,許臨睜開眼睛露出淺笑,卻說不出話,同事走了,許臨握住俞晨的手就會發緊,不斷痛哼道:“吐….想吐。”

崔教授說過頻繁嘔吐不是好事情,甚至會牽動腦神經導致再次出血,俞晨只能不斷用濕紙巾擦著從他紗布上溢出的黃汁和汗水,勸說道:“你忍一忍,吐得太多你頭會更痛的….忍一忍好不好,我就在你身邊。”

許臨緊閉著眼,皺著眉,“呃…嗯….呃…”地不停痛哼,俞晨心想,他麻醉藥還沒過去,就因為胃部不適痛苦成這樣,要是麻醉藥過去,他該怎麽才能捱得過去…..

石英過來送飯了,為俞晨炒了芹菜牛肉,又熬了份雞湯,為許臨做了五豆粥,豆子都熬得爛掉了,可是許臨哪裏吃得下,俞晨只能用吸管給他吸了兩口豆粥的水,石英眼見許臨的臉腫得像饅頭一樣,嘴也是腫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就算對許臨百般情緒,此時還是不由心生憐憫。

傍晚,沈曉桐和邢東起趕過來,沈曉桐看到許臨的臉腫脹變形,流了眼淚,俞晨卻平靜淡然,臉上沒有絲毫哀色,因為此時心電儀器和急救設備都被移走,也就是說,許臨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階段。

第四天,許臨的麻醉泵和導尿管都被撤掉,許臨執意不用尿壺,讓護工扶著去洗手間小便,俞晨差點又要跟他起急,可是看到他被網紗包得嚴嚴實實的腦袋,只能依照他的意思來,走到他旁邊慢慢移動輸液架,然後看著他一個人舉著輸液瓶單手操作進去小便。

他的臉已經逐漸消腫,蒼白和憔悴再次顯現出來,俞晨心疼加劇。

傍晚許臨的麻藥勁完全過去了,昏睡中的他被腦袋傷口的劇痛震醒,為了轉移他的註意力,俞晨便不斷跟他說著話,說房間裏的花籃已經快有點放不下,有他同事、上級和以前的病人送來的,病人家屬還說了好多感謝他的話,還有醫院的院長、領導都來了,她這才發現原來許醫生是如此受人尊敬,就像雨夜的路燈能照亮別人走著濕滑的道路….

許臨淡淡笑著聽俞晨捧誇,腦袋裏的疼痛卻讓他心率很快,一直在強撐著不讓自己暈厥過去,生怕添了俞晨的擔憂…..。

石英依然過來送飯,許臨剛吞進一口豆粥就嘔了出來,俞晨連忙抽出一大把紙巾擦著他的嘴和面前的衣服,石英氣急說道:“哎呀,我這熬了半天可不是讓你這樣糟踐的….你說你身體怎麽這麽不爭氣呀….我在隔壁病房看見和你同時手術的人,人家都能吃一整晚粥了,那人年紀還比你大,都五十多了,你說你現在身體連個五十多歲的人都比不上….”

俞晨對石英吼道:“媽!你少說兩句行不行!他現在很難受…..”

石英不耐地說道:“你以為我和你爸願意呆在北京伺候他嗎!還不是為了你!這豆粥是我一大早六點就起來熬的,想著他吃不下硬的就一直熬了四個小時,裏面還加了烏雞湯!你說我這都一把年齡了還要來幫你們做事!他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下,那就只能等死好了!”

俞晨提高聲量對石英喝道:“什麽死不死的!你會不會說話!這個飯你愛送不送,我自己也能給他做吃的!你不願意做就拉倒吧!”

許臨看見石英和俞晨又爭執起來,想要拉住俞晨又沒有力氣,手伸到一半,又低頭往外嘔出一大口胃液。

石英看到許臨這樣,也知道自己說話過分了一些,她本意當然不希望許臨有事,可是看到這孩子吐成這個樣子,內心就莫名煩躁不安。

待胸腔裏的翻騰稍微平覆,許臨對俞晨輕聲說道:“把那豆粥拿過來….我再試著吃一口….”

俞晨咬著嘴唇拿過碗,用湯匙舀起少量的粥慢慢送到許臨嘴裏,然後不斷用手撫揉他的胸腔,他吞下去後終於沒有再吐出來,用力對石英笑道:“…粥很好喝,麻煩你和叔叔了…..”

石英眼角有了淚,她很想為剛才說的話對許臨道歉,可是想著俞達忠這一生都在對著許家道歉,她就不甘心。

第五天,許臨的潰瘍應激反應稍微好了一些,能吃下一些豆粥了,可是接踵而至的難關是拔鼻子裏的引流條。

引流條是手術時壓迫止血用的,醫生走到許臨面前拿出鑷子,一邊輕松地問俞晨和許臨準備多久結婚,勸他們婚後得抓緊時間生小孩,說著說著,就一把撕開了站在許臨鼻前的膠布,上面沾了膿血….

俞晨眼見許臨已經痛得汗珠順著頭上的紗布冒了一排,連忙坐到他身後,雙手扶著他的手臂支撐著他,只見那醫生一邊微笑著對俞晨問著問那,一邊彈棉花一樣地從許臨鼻腔裏用鑷子挑出已經變形的紗布條,這東西已經在鼻腔裏呆了五天,原本的細紗布條在吸足了血之後變得又幹又硬,用鑷子挑出來的過程就像是一把銼刀一樣摩擦著許臨的鼻腔,他痛得全身顫抖,一手抓著床欄,一手抓著俞晨的手腕,俞晨的手腕都被他抓疼了。

待醫生全部取出了引流條,許臨幾乎虛脫地倒在了俞晨懷裏,頭歪向一邊終於暈厥過去,任憑鮮血從鼻腔裏滴答滴答流出,醫生安慰俞晨沒關系,這也是腦袋裏的淤血,俞晨卻被這情景刺激得終於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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